唐山，轉(zhuǎn)眼40年！5位保險人的地震記憶！

       距離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已整整40年。 每一位唐山大地震的親歷者，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故事�！吨袊�保險報》記者在唐山大地震40周年之際親訪唐山，采訪了５位保險從業(yè)人員同時也是當年大地震的親歷者，下面讓我們一起傾聽屬于這5位保險人的地震記憶。
記者手記如今走在唐山街市里，幾乎已看不出地震留下的痕跡，林立的高樓，喧鬧的商場，以及擁堵的交通，和一座普通的城市并無差別。
或者說，還是有差別的，曾經(jīng)鋼鐵、煤炭產(chǎn)量的名列前茅，現(xiàn)在京津冀霧霾的肆意籠罩，讓唐山經(jīng)常成為網(wǎng)絡(luò)段子手們調(diào)侃的對象。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40年前那場讓一座工業(yè)城市毀于一旦的地震，并不存在于那些未曾經(jīng)歷過的人的記憶中。
然而，它給這座城市打下的烙印卻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模糊。
中國·唐山地震博物館前，頭頂烈日的工人正對著刻有死難者名字的紀念碑作業(yè)，我問，是在修復嗎？回答說，新刻的，人太多了，要分批刻。
與1986年修建的老抗震紀念碑臨街而望的，是代表唐山新風貌的唐山百貨大樓，不遠處幾棟高層樓房傲然挺立，看上去與其他的市中心一樣時尚而現(xiàn)代。不同的是，據(jù)說這些高層建筑物的一層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縫。由于地震的影響，在唐山，很多地區(qū)是不能修建高層的。
而對于有些幸存者來說，傷痛已經(jīng)融于后來的生活。姜立梅曾經(jīng)有一個要好的同學，在地震中和哥哥姐姐一起變成了孤兒，地震后不久的一段時間里，大哥總是打妹妹�，F(xiàn)在想來可能是因為一邊要承受失去父母的痛苦，一邊要承擔為人父母的責任，過大的壓力讓男孩暴躁不已。
刁敏家旁邊原來住著橋梁隧道領(lǐng)域一位早期的專家，據(jù)她回憶，就是這位專家把茅以升招進了唐山鐵道學院，也即現(xiàn)在的西南交通大學。專家和妻子在這次地震中去世，留下了兩個年輕的女兒。失去了父母的照顧，兩個姑娘很快嫁人，并成了最后一批返城的知青。刁敏說，現(xiàn)在偶爾還能在路上遇到她們，看得出生活狀況一般，“如果當時她們的父母沒死，也許會好很多�！�
在親歷者看來，曾經(jīng)讓很多人在電影院里泣不成聲的《唐山大地震》，“把地震美化了”，“真的唐山地震要比演的慘烈十倍，還不止”。但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雖然說到動情處聲音也會哽咽，可在回憶往事的時候，這五位受訪對象的語氣十分平靜。
讓他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地震的慘烈，而是震后那段“自力更生重建家園”的日子。從簡易帳篷到簡易棚，再到翻蓋平房，十多年簡陋的居住環(huán)境成為那個年代人的共同記憶。最初的簡易帳篷是臨近的人們抽出已經(jīng)倒塌的房棱和木椽搭起來的，上面蒙一層塑料布，后來救援部隊趕到才有了油氈，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有飯大家分，有水大家喝，有困難大家?guī)汀�…他們在講這段故事的時候，幾乎都會說到一句話：“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人們的思想都特別樸實�！币灾劣谟心敲磶讉�瞬間，我甚至認為，那段生活于他們而言是不是有些“珍貴得令人懷念”�；蛟S過濾傷痛，留下美好本就是記憶的一種本能。
不過，在采訪過程中，最啟發(fā)我的是王悅賢的一個觀點，他說，任何災難之后的人員傷亡、恢復生產(chǎn)等問題，通過募捐，通過“八方支援”是解決不了的�，F(xiàn)在我們主要還是依靠國家，依靠政府，今后能不能加入保險的制度安排？或許，這個問題需要所有關(guān)心巨災保險的人一同思考。
今年4月，世界園藝博覽會在唐山開幕，而世園會的所在地就是40年前唐山地震的震區(qū)。我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否是有意而為之，但我在唐山遇到的每個人都會對我說，“你去我們世園會看過沒”或者“你去我們世園會看看吧”。我想，在唐山人眼里，已經(jīng)把世博園當成四十年來“自力更生、重建家園”的有力證明。

孫岐全
1954年4月出生，家住唐山市豐南區(qū)胥各莊鎮(zhèn)蘿卜坨村，地震時在外當兵，1986年進入保險行業(yè)。
地震的時候我在石家莊當兵，部隊是雙層床，我睡在上層，一晃蕩我就從上邊跳下來，跑出去了。第二天一聽廣播，是唐山-豐南一帶發(fā)生強烈地震，我就感覺事兒不妙，因為我老家就在豐南、豐潤交界的一個地方。但是聽不到消息，我們團160多個唐山人，不讓探家，整天有人看著我們。通信也中斷了，電話也沒有。聽不到家里的消息，我們就總在一塊兒議論這個事，我就是那時候?qū)W會的抽煙。其實我當時也是救災的預備隊，在汽車連，我的車裝了一車面粉隨時準備出發(fā)。
地震的時候，我父親在秦皇島昌黎縣的一個公社當社長，不在家。房子倒了以后是我母親先出來的，然后把他們都扒出來，我奶奶被房子的一根棱子把腦袋砸壞了，后來運到陜西寶雞住院。我一個弟弟腳趾頭的大筋給砸斷了，給送到陜西西安。
之后，部隊推薦我去中國人民解放軍運輸技術(shù)學校學汽車修理，一聽說是唐山人，還是不讓回家。
差不多是1978年放暑假才回去，一下火車到豐南，我就傻眼了，什么也沒有了，磚頭壓油氈倒一片。我的家離豐南縣城有八華里，之前和家里也聯(lián)系不上，走到家一看家里那個破房子，我就哭了。我家當時那房子是1972年蓋的，我媽就說：“哭啥啊，人都在。”全村就三間房子沒倒，其他全倒了，村里面1200多人，死了240多個。


兩位老人對著紀念墻上新人的名字鞠躬。


王悅賢
出生于1963年7月，地震時家住唐山市豐南區(qū)宋家營，于1990年進入保險行業(yè)。
我的老家宋家營，地震的時候房子倒了。當時我奶奶跟我妹妹在我家西屋睡，我跟我媽在東屋睡，我弟弟在姥姥家睡，跟我家隔了7、8個門口。我父親沒在唐山。
當時老家是土坯房，上邊是葦草，所以房頂比較輕。房子倒了之后，我和我弟弟幾乎是同時出來的，因為我們都還小，有個縫兒就鉆出來了。我弟弟比我還小兩歲，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時候天熱，我們睡覺都是光著，所以出來的時候是全裸的，很冷，他就又鉆回去了。但余震又把他埋到里面，大家又把他摳出來。當時下著雨，出來以后還是冷，咋辦��？正好隔壁有兩頭小豬，他就抱了倆小豬取暖。我妹妹和我奶奶是我們和隔壁的很多人一起摳出來的，很費勁，出來之后她們都是暈的，還有點呼吸。
后來，村干部就把我們領(lǐng)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歲數(shù)大的就背著，像我們這么大的就跟著，去一些空曠的地方待著。然后就組織搭棚子，房子倒了之后，把剩的椽子接到一起，上面蒙一層塑料布，每家都有塑料布，都拿出來一塊兒用，真的是共產(chǎn)主義了。吃的也是，第一想到的就是自救，你家有面，就扒拉點兒湯，你家有米，就下點兒粥。
其實村里傷亡也不小，死亡率大概是27%、28%，當時看著沒什么感覺，我們西邊有一個墳地，都往墳地里邊送。
有一天晚上我們嚇壞了，傳言說“來水了，要海嘯了，趕緊做準備吧”。大晚上，歲數(shù)大的、歲數(shù)小的、動不了的，全想辦法往高處走，手電筒、提燈全用上了。當時我爸交代說：“你幫我，我背著你奶奶，你帶著吃的東西。”結(jié)果還是一場烏龍。
還有一個印象深刻的事兒，我們原來是黑土地，突然冒出一堆堆沙子，密密麻麻的，中間還有個小孔，往外噴水。還有一個機井，不用抽水機去抽，整天的往外噴，地震之后噴了有小半年。


一個小女孩在紀念墻上尋找親人的名字。


劉洪波

1963年出生，地震時家住唐山市路南區(qū)愛國里19排4號，于1983年進入保險行業(yè)。
地震之前給人的印象就是特別熱，熱的人都上房頂睡覺。
地震的時候我父親去石家莊開會了，我哥在武漢當兵，另一個哥在豐潤下鄉(xiāng)，我和母親、二姐正好趕上。也不知道地震了，就聽見（我母親）喊：“趕緊醒了，趕緊醒了�！蔽覀兙挖s緊往桌子下面鉆。等著都震完了，我二姐還沒醒呢，真是要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地震是波浪式的，我們家正好是低谷，房子沒倒，拱起來的就倒了。因為過去的房頂都是這么厚的預制板，塌了以后根本掀不開，基本上有幾口死幾口，能活一兩個就很不容易了。
火車中斷了，我也忘了我父親是從哪走回來的。但他那時候在公安局上班，回來直接就到地區(qū)公安處，連家都沒回，家里死活也不知道。后來知道，我奶奶地震被砸死了，我親叔伯大哥的媳婦兒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但那時候還小，也不是太懂。裝尸體的塑料袋子，就在路上摞著，然后老百姓就在路邊睡覺，已經(jīng)不知道害怕了。所以，你看打仗挺殘酷，要是經(jīng)過地震，你就知道戰(zhàn)爭不可怕。
現(xiàn)在比那個時候先進多了，剛發(fā)生地震，部隊馬上攜帶現(xiàn)代化的設(shè)備進去救災。我們那個時候，部隊就是扛著鍬篤篤篤地跑進來，沒有先進設(shè)備，基本上都是人工（救援），后期才進來點吊車什么的�，F(xiàn)在知道，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并不是立刻就砸死的，很多是沒有及時救出來。
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吃的東西這么充裕，一個地界有一個小賣部。我們那個地界的小賣部沒倒，東西拿出來以后，大家伙共同吃。誰要搶東西，私吞了，就一槍打死。
但是這種情況極少極少，人們的思想意識特別團結(jié)，互助精神特別強，爬出來一個人就趕緊跟著大家去救傷員，一點兒私心雜念沒有。

姜立梅

1968年12月出生，地震時家住唐山市路北區(qū)山西劉莊北街平方，于1996年進入保險業(yè)。
地震前一天極熱極熱，難以忍受的熱。我們家當時養(yǎng)了一只雞，晚上不進窩，怎么弄也不進去，后來我媽拿個小棍兒直打它。
地震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趕我醒的時候，其實都已經(jīng)砸進炕洞里面去了，我是被土炕冒上來的氣味給嗆醒的，身上被蚊帳包裹著，頭上還有一塊磚，巧的是房梁掉下來之后被家里的大衣柜支上了，我身體比較小，所以留出的那個空間就把我包圍住了，沒受傷。我爸的腰和腿都砸折了，后來轉(zhuǎn)院到河南鄭州，我媽的腳踝骨砸壞了，我姐是頭砸壞了，房棱上的一根釘子正好扎進她的腦袋，我哥被砸進炕洞里面，根本就不省人事了。
但我爸是清醒的，我和我姐鉆出來之后，他告訴我姐到外面叫人，后來就把我們家里人全都給扒出來了。
出來之后，水也沒有，吃的也沒有。市政府前面有個公園，公園里面有個游泳池，剛開始的時候就喝游泳池里水。然后大家就把自己家能扒出來的東西拿出來，都放一起，大家分。
后來，解放軍的救援部隊就到了，每天都有大量的救援物資。比如空投的有大餅，壓縮餅干。但因為是夏天，剛出鍋的大餅，等到投下來分到我們手上的時候，已經(jīng)餿掉了。包括壓縮餅干，那時候連打嗝都是那個味兒，所以我現(xiàn)在就不愛吃餅干，聞到那個味道當時那種場景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
其實最初的時候我還不太懂，對死人的概念也沒有，哪有熱鬧就跟著看。有一個記憶一直比較深刻，就是很長一段時間都能看到好多人的眼、臉一大部分是紫黑色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有的可能是被砸的，有的可能就是生生給憋的。那時候咱們也沒有工具，全都是用手來救人，速度很慢。我就親眼看著人挖出來之后，現(xiàn)場做人工呼吸，但是眼看著這個人腿手一松，大小便失禁，就那么一瞬間，怎么救援也不行了。
所以那時候空中投放物資的同時，每天還有大量的飛機撒藥，因為死的人太多，又是炎熱的夏天，腐尸都來不及處理。當時，我們小學旁邊有一棟樓，震后好幾年，樓的廢墟還在，死人的大腿都成了木乃伊，還在那放著，應該是當時砸的肢體分離了�，F(xiàn)在回憶起來，應該是個大人。
其實我們唐山人特別不愿意回憶這些東西，我姥姥和我老姨都是在這次地震中沒的，房子倒了，被砸到里面。而我就是地震前一天才從我姥姥家回來的，我爸是每個月27號發(fā)工資，按照我們家的習慣，我爸要帶著我們?nèi)齻�孩子下飯店，所以那一天我就一定要我媽媽把我接回家，就這么一接，救了我一命。


紀念墻前一對悲傷的母女緊緊相擁。


刁敏

1955年4月出生，地震時家住唐山鐵道學院西新14舍，于1985年7月進入保險業(yè)。
地震的時候我正在遵化縣下鄉(xiāng)，不知道為啥，地震前一天晚上特別興奮，我們弄了不少桃子，大家一起說到很晚才回宿舍睡覺。
就聽咣隆隆一聲，房子開始晃蕩，也不知道啥叫地震，這時候旁邊的男青年就敲門，喊：“趕緊出來��！”出來一看吶，房子啥的都倒了，在我們前頭來的那些已經(jīng)成家的老大姐們，一家?guī)卓谌�都埋在下面了，我們就趕緊幫著扒。我記得有一個是一家三口全都不行了，有一個是腿不行了，現(xiàn)在坐著輪椅。把他們扒出來之后，也顧不上安置，剩下我們8個人都是唐山市里的，就想方設(shè)法地回自個兒家。
當時也沒有車，我們就搭一段拖拉機，走一段，又搭一段農(nóng)用車，走走停停。進了唐山之后，一路哭到家。路兩邊全是衣著不整的人，到處都是石頭、血、斷壁殘垣，每個人都神色匆匆，哭的喊的，場面特別混亂�？傆腥撕爸�，“幫幫我啊”。我們能幫就幫，或者扶著走一段，或者給件衣服遮一遮。當時我們青年點的房子沒倒，走的時候帶了一些衣服什么的。最后到家的時候，我就剩一個書包了，有的人最后連書包都給人家了。
其實當時也分不出哪是家了，全都砸平了。我們這8個人，5男3女，這5個男的就負責把我們3個女的家找到了。
我們家當時住在唐山鐵道學院里（現(xiàn)為西南交通大學），屬于別墅式的，房子比較結(jié)實，倒得不厲害。我兩個姐姐下鄉(xiāng)在外地，三姐跟爸媽住在一起，都沒受傷。
后來就開始發(fā)塑料布，發(fā)油氈，搭簡易帳篷。我們那個院都是知識分子家庭，嬌生慣養(yǎng)的，沒干過這種活兒�？赡苁且驗槲以谵r(nóng)村干了這么多年，給我一捆油氈，我也能扛起來就走。就和幾個男的在一起，給這家整幾捆，給那家整幾捆。這樣折騰了差不多二十多天，心情漸漸就平復了，也面對現(xiàn)實了。
我們搭的簡易帳篷都離自己家不遠，能到原來的地方找個鍋，找個鍬啥的，扒出來敲打敲打接著用。印象最深的是喝的水，那時候家里有花園，花園的泥坑里有點水，就弄出來，把灰撇撇。這樣的水還是存著存著，想法的別浪費，后來存的水都有味兒了。當時蠟燭也是特別緊缺，現(xiàn)在我還一直舍不得扔蠟燭。
現(xiàn)在我每每想起來那些穿白色衣服的部隊的人，戴著口罩，推著拉尸體的車經(jīng)過，那種味道……想著剎那間毀了多少人。我感覺挺幸運。


位于唐山南郊的原唐山機車車輛廠鑄鋼車間是保留下的最大一片地震遺址，如今成了唐山地震遺址公園的一部分。